原创 2019车界劳动纠纷“大赏”

2019-08-01 14:15:29  阅读:3757+ 来源:自媒体作者:不感兴趣

文|李一帆

“8月1日~9月2日,公司高温假继续。”

收到公司第四次发来的放假通知时,钱非的心情已经由崩溃转向平静。

2017年11月,刚刚大学毕业的钱非(化名)回到家乡淄博,成功入职国金汽车。

他对这份工作满怀热情。

彼时正值造车新势力风起云涌,所有创始人都在为自己和企业勾画着大饼,“10万辆只是小目标”、“改变未来出行方式”、“成为电动汽车里的丰田/大众”……太多初出茅庐的应届生都期望着,在这场或将改变汽车格局的浪潮中,能有自己的身影。

汽车制造专业本科出身、打小就喜欢汽车的钱非,同样不例外。而国金汽车是山东省核准的首个新能源乘用车整车项目,钱非自然希望自己能在家乡,见证并参与新能源行业的蓬勃成长,实现自己小小的“汽车梦”。

刚来的那段时间,钱非对工作很有干劲。那是国金汽车的巅峰时刻,整个公司员工数量多达1800余人,短短几个月时间里,国金首款新车GM3发布、下线、上市一气呵成,那时候钱非还揣着一腔热血,为GM3发过带有三个感叹号的朋友圈。

没想到,年轻人的工作激情仅仅持续了一年。

2019年1月1日,国金汽车发布公告,自2019年1月2日起制造公司全员放假,无年终奖无福利,至2019年3月15日复工上班。

与此同时,国金汽车在保证社保按时缴纳的基础上,开始拖欠工资。于是在放假的两个月里,大批国金员工选择了离职。

钱非是留下来的那个。

因为对汽车行业的热爱,钱非不想刚有困难就马上离开,他告诉我,想给国金和自己一个机会,万一呢。

然而,噩梦总是接踵而来。

按照钱非的说法,从2019年4月开始,国金汽车的工资不但继续无法到位,也没什么工作可做,今年开工以来仅仅生产了不到三十台汽车,6月,在山东省省委完成对国金汽车的参观工作后,国金汽车更立刻开始实行轮休倒班,无明确生产任务,主要的工作就是返修库存车以及被用作“及时雨专车”的用车。

而所谓的库存车,是用来给公司做债务抵债的。

7月,国金再次开启放假模式,美其名曰7月5日~8月5日给制造公司全体员工放高温假,可其实除各车间安排两名工段长轮流值班、行政部门以及销售部门轮休外,其他员工几乎彻底休息。

更让钱非失望的是,这次伴随放假和欠薪而来的,还有社保的暂停。“原来4、5、6月虽然工资发不出来,至少社保没给断缴,后来6月开始,社保和公积金都不给缴了,这太影响我们了。”

一次次的失望过后,这个月,钱非终于选择了离职。与欠薪相比更遗憾的是,这位年轻人的第一份工作,没能给予其原本期望的经验与成长。这时,相比入职那年巅峰时刻的1800余人,国金汽车的在职名单,已经仅剩1000人。

与钱非一样的被欠薪者,开始在人民网的“地方领导留言板”上向监管部门投诉,而政府的调查结果,也只是“正在积极筹措资金”。

而国金汽车官方,至今没有任何面向员工的原因说明与承诺。

唯一的欣慰是,国金汽车的确按照监管部门所说,在上周五的7月底,补发了4月工资。

不过,与工资一起发放的,还有持续放假的消息,8月1日~9月2日,国金汽车高温假继续。

“放假也不是我们乐意的,我们今年5月刚拿到’双资质’,你知道现在审查很严,想卖车必须得通过3C认证,这个认证我们7月才刚通过,总要给我们走上正轨的时间吧。高温假就是在为下半年储存力量,9月份会启动生产。”

“我们对政府和合伙人都有承诺的,今年目标销量5000量,争取要挑战8000辆,不会停产。”

向国金汽车求证放假消息时,国金集团副总裁兼制造公司总经理张钦国这样回复我。

3C认证的说法确实有迹可循,我在各大招聘网站的确看到,国金汽车的3C认证工程师招聘工作,至今仍在进行。

但关于欠薪,张钦国的回复有些模棱两可。

一方面,他表示今年市场行情和银行态度普遍走弱,这是大环境的整体不健康,华泰、众泰等车企都有欠薪情况,所以资金紧张是客观使然。而且,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高管全部被调薪调岗,但“员工所欠工资都已在7月月底发放完毕,不太清楚现在还有没有人、有多少人被欠工资。”

另一方面,他也向员工们表达了换种思路思考,“员工本来就不能只把公司当依附嘛,也要看看自己给公司付出了什么,带来了什么”。

此外,我们独家了解到,去年7月以联合创始人身份加盟国金汽车的前观致CEO刘良已经离职,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

而对于张钦国的说法,钱非及其同事都不认可,“他不可能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被欠工资,政府都明确回复我们了”。

这场“罗生门”,似乎并不“罗生”。

但张钦国说的并没有错。在现下的造车新势力中,和钱非一样被欠薪数月的员工,还有很多很多。

甚至国金及其员工,都算是最不起眼的那个。

博郡

今年5月,博郡汽车就因为欠薪问题被人挂上知乎,掀起了不小的波澜。昨天,博郡员工张南(化名)告诉我,至今博郡仍在拖欠工资,包括被挂上知乎的所谓的年终奖,也根本不是年终奖的含义,而是公司此前答应弥补的工资,“公司只会说同舟共济,可水手饭都吃不饱在,怎么和你同舟共济?”

张南不相信博郡是没钱发不出,因为“夏利和博郡的合作还在推进啊,他没钱怎么和夏利合作呢?”

前途

就在前几日,《第一财经》有过报道,早在今年2月,前途汽车就已经不再向员工发工资,同时拖欠着大量供应商货款,一些车展活动供应商的垫资到现在都没有结。

在《第一财经》的报道里,前途汽车苏州工厂内绝大部分车间都没有生产的迹象。按照上险量,前途汽车今年1~5月的总销量仅为12辆。

绿驰

绿驰汽车其实在去年就惹火上身过,当时,整车设计供应商、意大利I.DE.A公司发文称“绿驰汽车拖欠2700万欧元项目款”,一时让绿驰陷入破产风波。

前不久开始,又陆续有绿驰员工向媒体爆料,2019年的工资仅发到了1月份,就杳无音讯。还有自称为绿驰员工的网友“海木子021”在贴吧发贴,称“公司不但欠薪,高管任亚辉还把员工踢出了工作群”。

云度

尽管日前云度新能源否认了公司正在裁员的说法,官方回复表示“只是由于库存足够,所以让员工开始了正常的假期休整”。但云度新能源的员工却不并不认可这种说法——

“此前工厂大概有700~1000人,现在只剩下200~300人上班了。”

“今年1月,云度曾经强制员工休假两个月,不是没有库存,只是没有生意而已。”

华泰

就在前两天,华泰汽车员工将“还我工资”四个大字贴上了华泰汽车董事长的办公室大门。与之一起的,还有华泰汽车总部正门马路对面的横幅,“华泰汽车拖欠工资可耻,职工的利益谁来管,还我血汗钱!”

这场爆发,是华泰汽车员工两年来的积怨。

早在今年1月,就有员工反映,从2018年2月开始,华泰汽车一直未按《劳动合同》约定的时间发放工资,截止今年1月14日,集团已经拖欠全体员工1000多人的工资,欠着2018年9、10、11、12月共四个月的月薪。求助信字里行间,满是辛酸。

而据华泰员工透露,本来华泰已经向所有人承诺,7月24日会按约定结算全部工资,没想到至今迟迟无法兑现,这才有了集体讨要工资的局面。

人民网的“地方领导留言板”上,关于华泰汽车的欠薪投诉相比别家只多不少。截至6月底,华泰汽车的员工欠薪已达700万元。

长江

最近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造车新势力,其实是长江汽车。

《每日经济新闻》对长江汽车的情况做过详细报道,员工王磊(化名)向记者透露,进入2019年后,就只收到过1月份的工资,另一名员工李伟(化名),则只收到过1、2月份的工资,最初公司签订的劳动合同是十三薪制,但近两年不但十三薪未落实,报销款也没有发放。

“以前领导还会给我们解释原因,现在时间久了连说法也没有了,我们已经有人开始申请法律援助。”

与王磊、李伟一样陷入长江汽车维权困境的,还有300余名员工,以及多家供应商。

他们在公司门前拉横幅、喊口号,之后终于收到了3个月的工资,至于其余欠薪的收回,长江汽车相关负责人也表示无奈:“公司资金暂时流动困难,目前正在想办法解决。”

还是人民网的“地方领导留言板”,关于长江汽车的申诉和维权数量最多。

钱非倒是很羡慕长江汽车员工通过维权至少拿回3个月工资的做法,他一直遗憾地跟我说,山东人普遍实诚、不愿意闹事,只能自己吃亏。

青年

据青年汽车的车间员工透露,青年汽车同样已经给绝大多数人放假,但过去放假好歹能拿底薪,可从2月开始,青年汽车连底薪也不再发放,甚至仅有的底薪还会被以各种理由扣钱。

倘若如上,那么十几家造车新势力加起来成千上万的“流浪”员工,身后拖家带口、房贷车贷,到底谁能为他们解决眼前的困难,让这轮造车新势力背后的失业狂潮,来得慢一点、再慢一点呢?

今天,潮水退去后的新能源造车场上,遍地泳裤,甚至还有连泳裤都算不上的遮羞布。可这份尴尬与员工的窘境,在新造车疯狂收获补贴、大肆推广的时候,或许就可以预料的到。

有媒体做过统计,从2015年到2017年,国内总共有超过200个新能源汽车整车生产项目落地,涉及投资金额为10262亿元人民币,产能规划达到2124万辆,几乎相当于我国乘用车一整年的销量。总计下来,目前,我国的造车新势力企业已经多达300余家。

在两三年前,依靠补贴和投资,造车新势力们的日子不差,几乎人人都有肉吃,可现在,随着补贴额度逐渐减少,造车门槛却越来越高,内忧外患之下,造车新势力终于开始“优胜劣汰”。

国金汽车就是个很好的案例。

从2016年企业成立到现在,国金只有GM3一款车型,据钱非说,其整车数据还是来自雪铁龙毕加索(参数|图片)。

“你不要看它宣传材料里所谓的技术优势,国金的大部分专利其实都是租来的,最爱宣传的飞轮技术也是合作公司的专利,没有国金自己研发的技术。它的零配件也几乎都采自小公司,质量参差不齐。”提起国金汽车到底实力几何,钱非这样回复。

但在补贴多的过去两年里,国金汽车并不愁销路。

钱非并不十分清楚国金的具体销量,但从工厂的生产情况可以判断一二。

“到今天为止,我们大概生产了2000台车,其中做实验消耗100多台,公司内部和及时雨专车项目消耗200来台,淄博政府以租赁的形式消耗三四十台,和陕汽通家合作拿出了五六百台,还有一些车辆被拿去抵账。所以真正卖出去的车辆并不多,你想想你在外地见没见过就知道。”

对了,其中提到的陕汽通家,也是国金汽车创始人兼董事长苏金河的麾下企业。

对于国金汽车的“活着”,钱非表现出见怪不怪的态度:“新旧动能转换期,很多政府都需要这样的造车项目提升业绩,淄博市政府也需要。他们顾不上管那么多细节,知道国金要造车,直接连厂房和地皮都是政府出的,国金几乎就是空手套白狼。”

不少造车新势力的情况也相差无几。

比如同样有双资质的长江汽车,自2016年发布了一款小型SUV后就再无声音,坐拥10万辆整车年产能,现在却沦落到给他人代工。当然,即便代工,仍然存在大量富余产能。

可以说,太多企业的一时辉煌与苟延残喘,都是当年政府业绩工程之下的产物。他们曾在涨潮时赚的盆满钵满,却在退潮时把身后成千上万的员工,丢在裸泳区。

钱非至今还记得,2017年在齐鲁人才网上看到国金汽车的招聘信息时,自己沸腾的心情。那一刻他坐在电脑前,握紧拳头,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参与历史,亲手开启中国电动汽车的别样未来。

他做梦也不会想到,仅仅一年半之后,自己却成为了曾经只在电视里见过的讨薪人员。

而他们追讨的造车新势力,仍在前方拉着大旗、作着虎皮……

潮水的确渐去,那些遍布浅滩的裸泳者也几无保留地出现在眼前,可这一切对成千上万的钱非来说,那,又怎么样呢?

太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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